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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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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仙桌上,各置一隅。

顧青山拿起茶壺,慢條斯理的倒了杯茶,隨即緩緩推至對面安陽跟前,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

安陽卻舉著手,一下一下揉著腕子,繃著小臉,仿佛置氣般,一言未發,神情高冷傲嬌。

許是因方才的“對峙”,臉上的紅霞還久久不曾散去。

像是抹了一層粉黛胭脂,乃這世間最好看的顏色。

顧青山目光在安陽白裏透粉的瀲灩絕色中看了一眼,又垂目盯著她矜貴的細腕看了片刻,隨即端起茶緩緩飲了半盞,茶盞落桌,沈吟片刻,顧青山終於先一步開口,直接開門見山道:“我的任書還未曾下達,吏部還需上報,如今留京的時間待定,我準備暫且先搬回顧家,待安置妥當後,再將祖母接回府一家小作團聚,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顧青山看著安陽,目光平靜的開口說著,一副與她商議的語氣,然而在商議之前,早已直接下達了搬家的指令。

呵,還商議個屁。

於是,話剛落,便見對面安陽嗖地一笑,道:“喲,這麽說,下堂婦終於可以重返帥府了。”

安陽輕笑一聲,語氣卻滿是嘲諷。

下堂婦?

顧青山看著安陽,眉間微蹙,片刻後,眼神仿佛透著一抹若有所思。

待思索這番嗤笑背後的深意後,顧青山想了想,試探著開口道:“你可是因著當年未能帶你一道上任從而不滿的?”

難怪從安伯侯府一見面開始到現在,就一直陰陽怪氣,冷嘲熱諷,甚至……處處挑剔,對他冷眼相待。

不過,顧青山卻有些不解,修長的手指一時往桌面上敲擊了兩下,神色淡淡,道:“我記得當年詢問過你的意見,是你不願一同前往的。”

頓了頓,又抿著唇,將眉頭一挑,鋒利的眼神直接緊鎖在了安陽的臉上,道:“我還記得,前年年尾特意給你送過一封信,問你願不願意來西南,我記得三月後收到了你的來信,你回的:不願。”

那是整個三年時間裏,這位高高在上的安陽郡主唯一回過他的一封信,一整封信裏,只矜貴又高冷的回了兩個字:不願。

顧青山甚至至今還能清晰的記得當年收到這封信時,他還特意將信的背面給翻了過來,以為遺漏了什麽,又反覆將信封拉開查看,最終得到了一個非常準確又現實的答案,是的,就是一封只有兩個字的回信。

可謂將言簡意賅、惜字如金,以及盛氣淩人幾個詞的涵義詮釋到了極致。

他自問,至少在這個問題的處理上,他做的或許稍有少許欠缺之處,卻並沒有到達令人心生不滿的地步。

當年,他們之間的這門親事本就辦得倉促,他任上的日子已往後推了倆月,彼時,安陽郡主因得了天花,差點兒小命不保,恰逢大病初愈,豈能長途奔波,再加上西南乃邊陲煙瘴之地,地方貧瘠,氣候反覆無常,毒蟲毒蛇眾多,民風和治安都令人擔憂,而安陽又是出了名的嬌貴嬌氣,彼時直接將她一並帶去上任並非明智之舉。

他也是耗費了足足半年時間才慢慢適應那邊的天氣氣候。

他花了整整兩年的時間將整個縣從頭到尾徹底整治了一遭,終於,待初成氣候之時給她送去了邀請信,結果分明是她不願隨行。

如若在這件事上對他心生不滿,那麽,顧青山只能是無可奈何了。

說完,顧青山略微挑眉看著安陽,仿佛再說:怪我咯!

卻見安陽頓時氣笑了。

詢問過她的意見?

詢問過她哪門子的意見?

他行囊分明都已經收拾妥當了,只待天一亮,便要遠行了,不過是在圓房途中隨口提了那麽一遭罷了,哪裏是有半分誠意的樣子?

至於兩年後的“特意”,更是叫人啼笑皆非了。

他的特意可真夠特意的,安陽收到他特意寄送回來的信,卻也不過是夾雜在家書中,最末尾的位置,隨口提的那麽一句罷了。

並且在提及之前,還特特用了長達三十餘字大篇幅的描繪了一番西南天氣的惡劣程度,那是想讓她去的意思麽,分明是不想!

安陽收到從顧家送過來的家書時,冷笑得差點兒將整封家書一並投擲進火盆裏頭,晦氣!

何況那時的安陽,早已沒了嫁人當作他人婦的自覺!

本懶得回信的,到底氣不過,氣得安陽大筆一揮,差點兒將回信扔到送信之人的腦門上去了。

他不提還好,如今冷不丁一提,安陽差點兒又要血氣上湧!

簡直呵呵又呵呵,甚至一個多餘的字都懶得再眼,只氣得面無表情的翻了個白眼。

安陽的沈默,顧青山理解成為她無話可說,無言以對!

於是,顧青山定定看了安陽一眼,再道:“至於安伯侯府那名婢女一事,我想你已經弄清楚了其中的原委。”

顧青山淡淡說著,仿佛不值一提,話落,卻見對面安陽的小臉越繃越緊,嘴角上的嘲諷已然昭然若揭了。

顧青山敲擊在桌面上修長的長指嗖地一停,想了想,只擰著眉覆又繼續道:“既並非當年上任一事,又並非婢女一事,莫非——”

顧青山深深看了安陽一眼,道:“莫非是因著昨夜一事?”

因昨夜將她弄哭一事?

然而他昨夜已在她的哭求中極度可制了。

這是顧青山思索許久,盤桓出安陽郡主,他的這位高貴又傲嬌的妻子闊別三年後,對他毫不待見到連連翻白眼的最後一條緣由了。

若是最後一個緣由的話——

顧青山漆黑的鷹眼在對面妻子婀娜的身姿上上下看了一眼,這個或許便有些難辦了。

他一本正經的分析著。

然而最後一個字落定的時候,陡然只見對面安陽臉色噌地一下脹紅了起來,差點兒氣得安陽噌地一下跳起來,直接將眼前這張桌子給掀翻了。

然而一擡眼,似看到對方眼尾似笑非笑的笑意,卻在安陽咬牙再度定睛看去時,那抹淡笑很快如同過眼雲煙,噌地一下消失不見了。

以至於,安陽一時還以為自己瞧錯了,一時分辨不清,對方究竟是不是在戲謔她,還是確有其事的在認真跟她“談”。

最終,對上對方早已化作平靜的目光,安陽一時深吸了一口氣,最終還是氣不過似的,只陡然將腰桿一挺,飽滿的烈焰紅唇輕輕一啟,便見一句句理直氣壯又憤憤不平的討伐字眼,打那嬌艷欲滴的小嘴裏連綿不斷的往外蹦了出來:

“第一,三年前,你何時去上任的暫且不論,那麽,請問顧大人,顧大公子,顧大少主,三年後今天的你又是何時回的,回來後又究竟去了何處,呵,你回京數日既不入顧家,又對你拋棄了三年的妻子不聞不問,不管不顧,倒是有那等閑情雅致直接去參加安伯侯府的桃花宴,真真是大好的雅興呀!

還有,連大皇子都知道你回了京,連整個安伯侯府,連半個權爵世家的人,甚至半個京城的人都知你顧無憂顧大探花郎顧大少將軍回了京一事罷,卻只有你妻子也就是本郡主一人被蒙在了鼓裏,你有半分考慮過本郡主的感受,有半分尊重過你妻子的心情麽,還有,若那日在宴上有人向我問起你的去向,而我不知,你知道會害本郡主顏面掃地麽,你知道麽,呵,你不知道,因為你壓根就沒有將你的妻子也就是本郡主我放在眼裏!”

“第二,在明明得知你妻子也就是本郡主那日同在安伯侯府參宴時,你一不派人來稟,二不過來親自與本郡主會面,你倒好,倒是好雅興,堂堂有婦之夫,竟還去參加那等爭奪美人的賽事,好,即便原先你不知情,那麽待你知情後,你是不是應當妥善處理,是不是應當第一時間將那枚被你贏回來的美人派人給本郡主送來以便交給本郡主處置繼而維護好本郡主的臉面,你沒有,你不曾,因為你壓根就沒有將你的妻子也就是本郡主我放在眼裏!”

“第三,那日在馬車上你明明有無數次機會向本郡主解釋事情原委,解釋你驟然回京之事,甚至解釋你回京之後這幾日究竟身處何處,緣何同大皇子一道直接出現在了桃花宴上,可你偏不,可你偏偏沒有,甚至至今都沒有,你為何不,為何沒有,還是因為你壓根就沒有將你的妻子也就是本郡主我放在眼裏!你不將本郡主放在眼裏便罷了,竟還在下馬車後直接棄本郡主於不顧,竟連本郡主的郡主府都不想踏入了,對既不將本郡主放在眼裏,又不尊重妻子,甚至性情冷漠,態度傲慢,絲毫沒有半分情誼的表面夫君,我安陽郡主為何要拿熱臉貼你的冷屁股,緣何要對你殷勤待之!”

像是憋了整整三年的不滿。

安陽氣得一時險些失去了理智般,越說越氣,越說越激動,憤恨,甚至興奮,甚至氣得直接一度噌地一下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差點兒直接用手指向顧青山的鼻子破口大罵了。

最終還是她良好的修養和宮規禮教深深拉了她一把,這才得以沒讓她離奇暴走。

一口憋在心頭憋了足足三年的千年渾濁之氣,在此時此刻盡數,毫無保留的吐了出來。

安陽又氣,又爽。

氣得是將舊事重提時儼然又將那些氣人的事情重新經歷了一遭似的,十足憋屈。

爽的是,安陽郡主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有將指著京城第一公子顧無憂鼻子大罵的時刻。

全部發洩完了,依然還覺得不夠似的,最終,想了想,安陽便又忍不住咬咬牙繼續道:“對了,還有第四,就是眼下搬家,你嘴上說同我商議,你商議了麽,在商議之前你早早便命人安排了,這是商議麽,這分明是知會,是通知,是命令,哼!”

安陽叭叭叭一通控訴著,因為太過激動,胸脯一起一伏,臉也越發緋紅了。

一直到最後一個字完畢,這才噌地一下重新坐了回去,覆又將小腰一挺,下巴一擡,那完美的天鵝頸曲線瞬間繃直了,覆又重新回到了原先高高在上,一臉矜貴傲慢的姿態。

好像剛剛那叭叭叭一幕只是一場虛幻的幻覺。

而對面的顧青山認真將安陽郡主的每一個字眼的控訴和討伐全部聽到了耳朵裏,他定定的坐在座位上,似久久沒有緩過神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而忍不住勾唇輕笑了一下。

低沈醇厚又短促的低笑聲,依稀透著一抹當年熟悉的意氣風發、英姿颯爽的氣魄。

他笑而不語。

腦海中回想起方才安陽那一張一合叭叭叭個不停的小嘴,楞了片刻,不知是無奈,還是好笑。

片刻後,在安陽一個厲眼掃來時,及時擡手掩了下眉眼的情緒,半晌,只忍不住無奈般揉了揉眉心。

腦海中仿佛有些消化不過來那些叭叭叭之言。

這都什麽……跟什麽?

顧青山覺得有些好笑,細細想來,樁樁件件,又好似合乎情理。

他在縣令任上三年,政績斐然,此番回京述職,升遷的機會極大,回京後一直低調行事,未曾以身份托大,這幾日一直隨眾多回京述職的人一道在吏部排隊候值。

老太君遠在寒山寺,他回京便打探到了郡主的行蹤,尚且在宮中,本來打算料理好正事後再入宮將妻子接回來,卻意外被大皇子的人發現,大皇子親自登門吏部來請,並告知他那日郡主也在安伯侯府的宴上,這才騰出功夫特意隨大皇子一道去往了安伯侯府。

沒曾想,兩個版本出入竟如此之大。

為此,顧青山不得不得出唯一一個結論便是:男女之大不同!

看著對面情緒依然憤憤的安陽郡主。

顧青山不覺莞爾。

半晌,掃了眼安陽桌前的那杯未動過的茶,頓了頓,顧青山故而擡手將安陽未動的茶倒掉,重新添了茶,這一次親自遞到了她的跟前。

口感舌燥的安陽高冷的瞥了顧青山一眼,半晌,將茶杯接了過來,咕嚕咕嚕一口飲完了,喝完後,覆又朝著顧青山翻了個白眼。

顧青山:“……”

最終,顧青山忍著耐心,將他這個版本一字不落的解釋了一番,安陽卻不屑一顧,到底,臉色平緩了下來。

顧青山見狀,想了想,忽而沖著安陽道:“關於冷落你這幾年一事,我會想辦法補償於你。”

顧青山忽而一本正經的說著。

安陽楞了一下,繼而繼續不屑一顧道:“怎麽補償?”

顧青山居然認真想了一下,道:“我想一下。”

說完,瞥向安陽,淡淡道:“現下可以隨我回府了麽?”

顧青山仿佛松了一口氣,鄭重問著。

不想,氣雖消,安陽依然有些傲慢,只斜眼掃了對方一眼,淡淡翻眼刁難道:“想要我回顧家可以,除非……給我個八擡大轎!”

安陽毫不講理的說著。

哼,當年怎麽給她擡過去的,如今得再來一次。

不然,三年的“下堂婦”,依然消不了這口氣。

大抵是盤桓許久,此時的顧青山已然淡了耐心。

安陽此話一落候,只見他擰著眉看向安陽久久未語,半晌,眉頭一挑,語氣清冷道:“你是認真的?”

安陽點頭。

顧青山看了她一眼,最終抿著唇,緩緩起了身,而後淡著臉直接甩手走人了。

安陽看到對方果決離去的背影,心中冷笑了一下。

也是,本就是一樁政治婚姻。

她能期待對方遷就於她?

或許是方才顧青山的耐心解釋給了她一種錯覺,一種他似乎打算好好跟她過的錯覺,這才導致安陽竟有片刻的……恍惚。

如今,夢陡然清醒了過來。

安陽反倒是松了一口氣。

政治婚姻就該有政治婚姻該有的樣子。

這般想著,安陽緩緩起了身,往貴妃榻上躺了去,忽而覺得有些累了,正當她要閉目歇息之際,這時,忽聽到門外動靜再次響起,安陽嗖地一下睜開雙眼,緩緩起身朝著身後看去。

竟見方才的顧青山竟去而覆返,只背著手一路緩緩走到了貴妃榻邊,居高臨下般定定的掃了她一眼,片刻後,忽而將背在身後的手緩緩伸了過來,只見他手心裏躺著一枚小小的……轎子?

用紙折的,小小一枚,菱角大小,然而一眼看去,分明是轎子的形狀。

安陽看著對方手心裏的小紙轎,楞了一下,滿面錯愕,片刻後,擡眼看向小紙轎的主人,眼神呆呆的,仿佛在說:你逗我呢?

而顧青山則冷冷地回看著她,表情好像再說:是你先逗我的!

作者有話說:

安陽:“本郡主剛剛在偏殿讚揚你的話,你可聽到了?”

顧青山:“……”

半晌,顧青山斜眼看了她一眼:“讚美我什麽?技術?”

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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